2014年6月27日 星期五
校園鬼故
友人分享校園真人真事,指有學校因不想校內試卷流到補習社,試後不派回試卷。家長如想查閱,得向校方申請。有家長查閱後覺得批改有誤,提出投訴。老師們再閱卷時,竟然發現「計錯分」的幾條答案,其字跡跟卷內其餘答案的,並不一樣。
出動「上帝之手」,為孩子贏得校內試那三五七分,卻輸掉是非對錯價值觀。付出代價之大,實非常理所能解釋。卻原來,部份學校鑑於「鬼故」連篇,派卷前例必先把試卷掃瞄存檔,以免要找筆跡專家作供。
家長出貓,駭人聽聞嗎? 未夠! 據說,有頂尖名校英文老師因為在學生功課下了一句「poor English」的評語,收到了代表家長的律師信,罪名是誹謗。老師們面對一班溫室小花,如履薄冰,一言一行動輒得究,還何來傳道,受業,解惑?結果,年青人鬧不得,輸不起,即使天資再聰穎,人生路上也只怕跑得不遠。
另一邊廂,才剛起跑的兩三歲小豆丁,過五關斬六將終於覓得幼兒班學位。家長以為鬆一口氣,卻竟頻頻被老師訓示要加緊督促小人兒學會A至Z,學會中英普三語的彩虹七色,學會要你行你不許坐,要你坐你不許動,學會自行尿尿,云云。不然,跟不上「學習」進度者,校方在「別無選擇」下,將會勸退學生!追本塑源,家長和孩子被困在壓力煲內「拙壯成長」,哪來健康發展?
學校搶尖子家長搶名校,造就校園鬼話連篇。「有教無類」變了天方夜談,「尊師重道」簡直是神話。道高一呎、魔高一丈。原來有怎麼樣的學校,就會有怎麼樣的家長,兩者互相廝鬥制衡,此消彼長。可憐孩子們成為惡性循環中的磨心,一方面被催谷要通曉琴棋書畫八國語言,一方面被保護得五穀不分米氣不嗅。要跟小寶貝說禮貌,講品德,不是每天在家身教,而是付上數千過萬元到教學中心上課。最重要還是那張証書,好拿去向叩門的名校「証明」孩子品格受過嚴格訓練,雖則無家教可言。
求學不是求分數成為本世紀學界最大笑話,其精粹在於其歇後語--此地無銀三百両。
(原文於六月廿六日刊登於信報)
2014年6月26日 星期四
鳥
我記得,小時候的學校禮堂天花頂角落,藏着十數隻麻雀。每當集會排隊站得雙腿發麻、靈魂出竅時,牠們總會劃破肅靜,在禮堂上空左穿右插,向我宣示牠們如何自由自在、不受束縛。主任的講話,我都未有聽到,就是麻雀飛翔的速度,把我看得入神。
我記得,兒時第一次在沙田某酒家見到孔雀開屏時的驚艷;我記得,在九龍公園瞥到紅鸛那身shockingpink 的震撼。我記得反叛年代,我也曾望着海邊高低滑翔的海鷗,對未來充滿憧憬地哼着:呀呀——我要飛往天上。呀呀——像那天鳥傲翱。
想想,原來我的童年少年時,有很多跟雀鳥的美好回憶。再望望我的兩個女兒,我卻不知道,她們將來的美麗回憶,有幾多是帶有一雙翅膀的?
上周去了日本一趟,帶兩個小妹頭去了一個以雀鳥為主題的公園。園內沒有鐵籠,孔雀就在她們身旁開屏,巨鶴就在眼前拍翼飛翔。大妹頭被那些比她還要大的禽鳥嚇得死抱着我不放,小妹頭就看得樂不可支,追着牠們跑。
可是快樂的代價來得很快,回港到埗時,有點流鼻水的小女兒探出有微燒,我也如實報告我們去過雀鳥公園,全副武裝的醫護人員旋即如臨大敵猶如依波拉爆發。小女兒被簇擁到停機坪上的救護車直接押送到醫院,被迫在重門深鎖的隔離病房留了一夜。小妹頭嚇得哭了,整天也沒吃過什麼;大妹頭才剛在機上睡醒即目睹一班全身密封的叔叔把妹妹帶走,完全不知所措。醫生臨床診斷認為只是輕微傷風,但礙於「政策」,小女兒必須根據法例留院直至禽流感測試翌日傍晚出報告。結果,當然是陰性—— 女兒爸爸在醫院陪伴其實健康的小女兒度過難忘的父親節,而兩個孩子也白白受驚了。
這一切都是雀仔惹的禍。因為想看自由的雀鳥,女兒和父母首嘗失去自由的滋味。什麼時候開始,人類彷彿已不能跟雀鳥共存?什麼時候開始,我們聞禽色變敬而遠之?石屎森林裏,我們愈發把自己孤立圍隔起來。想起N 年前,有公屋居民因鳥啼而向房署投訴,但其實我們無時無刻不被各種鈴聲響鬧電子音效轟炸,卻聽若罔聞。
沒有親近麻雀白鴿信天翁的童年,沒有景仰海鷗麻鷹無腳雀仔的青春期,我們下一代將來的回憶,將會是如何的蒼白乏味。那種空白,我想用「鳥鳴山更幽」來形容,可是他們,卻可能連這意境也無法體會。
(原文於六月十九日刊登於信報)
由卡地亞到歐米茄
4月零售銷貨總額下跌,乃五年來最大跌幅。數字一出,全城腳震。有官員議員點指兵兵後揪出的罪魁禍首,竟是社會上的反自由行聲音。
先有議員振振有詞地指,內地豪客不愛示威抗議;後有高官旗幟鮮明地在網誌上指少數人士的激進行為及言論,只是情感宣洩,破壞了辛苦建立「好客之都」的形象,簡而言之—— 錯在有人趕客倒米也。但有數為證,旅港遊客按月的人次甚至比去年還多上數萬人。實情是客似雲來,也因此小城才處處有人滿之患。關鍵只是人均消費下降。
香港人捫心自問:是我們在Dolce & Gabbana的瘋拍派對令自由行貴客改去bossini嗎?是我們不滿Agnès b咖啡店用簡體字後,內地遊客轉去士多飲樽裝水嗎?莫非我們聲討遍地黃金的聲音,深深傷害了同胞的感情,他們由擦阿一鮑魚改食九蚊魚柳包嗎?如網民的零星遊行示威果真能如此威力無邊,震攝收效,特區政府大概不必實施限奶令、樓市更不需用雙辣招——就派網民們到各藥房和售樓處擾攘一下好了。
說了半天,差點又要做個百萬元顧問報告,剖析貴客荷包縮水的因由,竟無人提一下國家領導在打貪整腐上的驕人政績。內地人在港消費少了,不是我們不好客,而是豪客們不得不收歛一下,避避風頭—— 住宿由四季改往假日,晚飯由文華移師翠華,送禮由卡地亞變歐米茄,包包由LV 變LeSportsac。這些改變,就算我們全港七百萬人都掛上劉華式的誠懇好客微笑,列隊廣東道搖旗歡迎吶喊,也扭轉不了乾坤。
肅貪是國策,自由行亦是國家的恩典,香港這小城何曾有過話事權?經歷2003年沙士一役,國家對我們照顧有加,恩准自由行南下打救—— 這隻應一時之急的水泡我們一攬逾十年,遲遲未學懂游水自救,反而愈攬愈實,放不了手,已經叫人好生慚愧。還有人事實擺在眼前視而不見,只是隨便拉着數十個網民當代罪羔羊,就更令人難為情。
十一年已經過去,水泡從來都是借回來的,漏氣也怪不了誰。如果驅蝗式的洩憤行動如高官所說的無補於事,也就請他趁水泡還未完全洩氣之前,下點真功夫,帶領我們走出紅海。
(原文於六月十二日刊登於信報)
媽媽的眼淚
這星期掉了很多眼淚,體會了肝腸寸斷的感覺。
流的是心痛的眼淚。眼見小人兒前一句鐘還會跑會笑,突然呼吸困難,小心臟和大肚子一起急速鼓動,不停哭叫;折騰了一整個晚上,凌晨過後還得把累透睡着的她喚醒,讓護士替她靜脈注射;一雙肥美小手給緊緊捉着,好讓針頭左戳右插,來回不知多少次卻仍找不着靜脈,呼吸困難的小人兒哭得滿面通紅,向有份把她牢牢捉着的我嘶叫求救——「傷在兒身痛在母心」,我最終把護士們叫停,暫時放棄注射。孩子可不是我一塊置於體外的肉?有看不見的神經線連接着我的感官。她痛我更痛,只恨不得能代她承受一百倍的痛苦,別叫她受罪。
流的是惶恐的眼淚。孩子才一歲多,有口難言,只一味哭,我把她緊抱懷內,卻發現一切都不在我掌握之內。她是來自我體內的生命,卻又是如此獨立的個體,不由我控制。當然,這些日子,見她要跑不愛抱,要自己動手吃不愛人家餵,想要的會認真地不住點頭,不要的把頭左右擰得頭暈時,我看着得意洋洋。但在她病倒時,我感覺與她這麼近那麼遠的疏離。看着小人兒有苦說不出,我束手無策,那種無力感,只能化作淚水汪汪而出。
流的是幾經壓抑後崩潰而出的眼淚。媽媽的眼淚是不容隨意流灑的,再心痛再徬徨,在女兒面前,還是得強忍着。她感覺自己身體產生了奇怪的變化,附近的環境又變得陌生且危險,她已夠害怕了,這時候,媽媽是她唯一可依靠的磐石,磐石怎可以流淚?於是只能強忍着,待她睡着,淚腺才能決堤,頓感份外疲累。
流的是內疚的眼淚,也是最磨人的。雨後天青事過境遷了,小妹頭臨出院前已把斜背的病床當滑梯玩,回到家更是興奮得不住跳舞拒絕休息,彷彿忘記了一場皮肉之苦。但媽媽心中仍然被一千個what-if折磨:是我日常太疏忽,任由小女兒滿足口腔期欲望以致她禍從口入?做媽媽的不管平常怎樣理直氣壯信念堅定,一旦孩子有事,總有位給自己入罪。一千個問號在腦袋盤旋,想到萬一是自己的差池讓孩子白吃了苦,一窩眼淚便在眼底打轉。我罪咎孩子在我手上病倒,但若她病倒時我正工作,我也會一樣歉咎自己不在她身旁。左右也是錯,我這才發現,做媽媽,是有原罪的。
看,我寫着寫着,媽媽的眼淚,又淚盈於睫了。
(原文於六月五日刊登於信報)
港鐵職員
也許是港鐵近期實在太「熱爆」,三年多前的港鐵「擊氣男」影片不知怎的在我的面書上浮面。 這位大叔在車廂時而蛇形刁手,時而猴子偷桃,大肆挑釁三位港鐵職員。大叔身手敏捷,又盡得李小龍的招積神髓,贏得七十幾萬點擊。 三位職員其實也很搶鏡。大叔不停在港鐵職員的重要器官前耍拳踢腳,兩者距離少至不足一寸,港鐵職員卻有泰山崩於前不動聲色的異稟,木着面孔以不變應萬變。 大概是日子有功,早已練出一身見怪不怪的好武功?
港鐵以港為家,但實情是更多港人以港鐵為家:多少打工仔家與工作地方在港鐵線上各據一方,每日一來一回六分一人生都耗在車廂內。難怪日常活動鉅細無遺都在車廂內進行:睡覺、煲劇、上網、拍拖、親熱、打機、化妝、剪指甲、拉筋。尤其再加入了內地遊客,連吃喝拉撒人生大事都加入方程式內,甚至連椰林吊床都出動了。港鐵職員日常見慣人生百態,區區一個「李小龍」怎能令他們動一根眉毛?
話說回來,港鐵職員的工作亦根本非常人可以應付。試想想,前線的工作豈止增值找錢巡邏月台車廂咁簡單。在非繁忙時間,他們會站在電梯旁提醒大家小心梯級,在繁忙時間他們負責推沙甸魚入罐。近年又得兼任旅遊大使,招呼廣大同胞。一時要輔導行為異常的乘客,更要不時化解中港糾紛。這幾天鬧哄哄的厚多士、榴蓮姐事件,令「點解食榴蓮唔捉飲水捉」矛盾提上議題,港鐵職員不單要當上衞生督察,更要思考「到底吃喝什麼是基本人權? 吃喝什麼是衞生滋擾?」這近乎哲學性的問題。
港鐵載客量飽和,車廂頓成壓力煲,乘客情緒一觸即發 ── 這些情景,卡片局長不曾體會,也大概永遠不會明白的了── 難為前線職員每刻沉着應戰,慘被問候時,仍能保持淡定有禮。 以他們的能耐,或者政府應向港鐵借將,改由他們上立法會接受議員質詢,至少他們分得清莊閒,不至失禮到叫民選代表「行開啲啦」。
不論他們的EQ 是nature 或nurture,港鐵前線職員應屬顧客服務的典範,專業至極,實為高官們的學習對象。
(原文於五月廿九日刊登於信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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