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26日 星期四
鳥
我記得,小時候的學校禮堂天花頂角落,藏着十數隻麻雀。每當集會排隊站得雙腿發麻、靈魂出竅時,牠們總會劃破肅靜,在禮堂上空左穿右插,向我宣示牠們如何自由自在、不受束縛。主任的講話,我都未有聽到,就是麻雀飛翔的速度,把我看得入神。
我記得,兒時第一次在沙田某酒家見到孔雀開屏時的驚艷;我記得,在九龍公園瞥到紅鸛那身shockingpink 的震撼。我記得反叛年代,我也曾望着海邊高低滑翔的海鷗,對未來充滿憧憬地哼着:呀呀——我要飛往天上。呀呀——像那天鳥傲翱。
想想,原來我的童年少年時,有很多跟雀鳥的美好回憶。再望望我的兩個女兒,我卻不知道,她們將來的美麗回憶,有幾多是帶有一雙翅膀的?
上周去了日本一趟,帶兩個小妹頭去了一個以雀鳥為主題的公園。園內沒有鐵籠,孔雀就在她們身旁開屏,巨鶴就在眼前拍翼飛翔。大妹頭被那些比她還要大的禽鳥嚇得死抱着我不放,小妹頭就看得樂不可支,追着牠們跑。
可是快樂的代價來得很快,回港到埗時,有點流鼻水的小女兒探出有微燒,我也如實報告我們去過雀鳥公園,全副武裝的醫護人員旋即如臨大敵猶如依波拉爆發。小女兒被簇擁到停機坪上的救護車直接押送到醫院,被迫在重門深鎖的隔離病房留了一夜。小妹頭嚇得哭了,整天也沒吃過什麼;大妹頭才剛在機上睡醒即目睹一班全身密封的叔叔把妹妹帶走,完全不知所措。醫生臨床診斷認為只是輕微傷風,但礙於「政策」,小女兒必須根據法例留院直至禽流感測試翌日傍晚出報告。結果,當然是陰性—— 女兒爸爸在醫院陪伴其實健康的小女兒度過難忘的父親節,而兩個孩子也白白受驚了。
這一切都是雀仔惹的禍。因為想看自由的雀鳥,女兒和父母首嘗失去自由的滋味。什麼時候開始,人類彷彿已不能跟雀鳥共存?什麼時候開始,我們聞禽色變敬而遠之?石屎森林裏,我們愈發把自己孤立圍隔起來。想起N 年前,有公屋居民因鳥啼而向房署投訴,但其實我們無時無刻不被各種鈴聲響鬧電子音效轟炸,卻聽若罔聞。
沒有親近麻雀白鴿信天翁的童年,沒有景仰海鷗麻鷹無腳雀仔的青春期,我們下一代將來的回憶,將會是如何的蒼白乏味。那種空白,我想用「鳥鳴山更幽」來形容,可是他們,卻可能連這意境也無法體會。
(原文於六月十九日刊登於信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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