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11日 星期四

幸福摩天輪

幸福摩天輪
香港摩天輪上周啟用,頓為港島的天際線增添了遊樂場的耍樂玩味。不少人說,這摩天輪令人想起London Eye,但倫敦眼有名曰眼,是城市的靈魂之窗,深情眺望泰晤士河。咱們香港的摩天輪,有個比較冷酷的名字,叫Hong Kong ObservationWheel,它在風雨飄搖的日子空降我城,睜事不關己觀察的眼睛,在金鐘毗鄰宣揚歌舞昇平嘻哈玩樂,的確似是我城中的旁觀者一名。 啟用一星期不夠,據說肯花100 元在維港前轉兩三圈的人絡繹不絕。摩天輪被宣傳為本地觀光最佳新景點,但老實說,摩天輪降落於被摩天大廈包圍的石屎森林,簡直無用武之地。摩天輪看到的景色,中環金鐘灣仔任何一棟摩天大廈都能看得到,兼分分鐘看得更好。 社交網站上亦見不少先坐為快者都是一雙一對,要率先體驗幸福摩天輪的浪漫。恕我少年情懷不再,如此摩天輪何浪漫之有?據說,密封的摩天輪車廂,有座位八個,經營者是瑞士人,但卻入鄉隨俗採用廣東茶樓的搭制,即一對小情侶隨時要與六個陌生人密室共處,還要長達十分鐘—— 正所謂「登泰山而小天下」,距離永遠都是相對:在摩天輪狹小空間中與另一半親暱不得密語無從,卻跟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面面相覷膝蓋貼膝蓋,簡直是塵世間最近亦最遠的距離。 或許,回憶總是美好的。愚見以為,天底下最羅曼蒂克的摩天輪,非以前荔園那個莫屬。你記得嗎?那個好天曬落雨淋,每卡只能坐兩個人,停頓時座位前後搖晃得隨時會翻過去,驚嚇度絕對爆燈,連同園的鬼屋也望塵莫及。偏偏愈是驚嚇便愈見情趣,坐在上面,女生可趁機發發嬌嗔讓男生護花,風涼水冷涼風習習中小情侶也可以依偎取暖。氣氛使然想接個吻嗎?勿忘先嚼一片剛才在攤位遊戲中贏回來的綠箭香口膠,清新一下口氣,是為體貼窩心的socialmanner …… 我們這一代,對摩天輪的聯想,離不開陳奕迅的《幸福摩天輪》,「東歪西倒、忽高忽低,心驚與膽戰去建立這親厚關係」。幸福,不是觀光看風景,不是在故作浪漫平穩離地,而是在心驚膽戰高低起落中,慶幸沿途有你。

柯P

             
當選台北市市長的柯文哲(柯P),勝出後四十八小時內已屢破紀錄:他開了國際記者招待會,提出了副市長人選,並將競選經費巨細無遺地列出。其旋風式作風被喻為做壞規矩,為未來市長立下難以仿效的標準。 柯P 之票倉是台北的年輕人。新一代對他感到親切易接近,猶勝年輕一截的連勝文。有人分析,這正跟柯P 的快有關,能夠符合這網絡世代的節奏。柯文哲是急症室主任,習慣了分秒必爭,當年連勝文中槍,他用踩單車趕赴醫院的短短三十分鐘車程,擬定了主診醫生團隊,名單不但有醫學考慮,更有政治考慮,傳成佳話。他的快還有追上時代科技的步伐,據知柯P 平日開會用line,跟選民溝通用line,以面書作平台,講究快與雙向互動,合了新一代的口味。 柯P深受年輕人歡迎,還因為他「真」:他微豆皮油膩髮,衣平凡普通,賣相其實不甚討好。說話時嘴裏像含了幾顆鹹湯圓,又愛邊講邊搔頭。時而笑得人仰馬翻,時而唱K 唱到七情上面。當選了,一班助選團為他慶祝,他埋頭猛吃,各種缺乏社交禮儀的動,難怪有人質疑他患有屬自閉症一種的亞氏保加症。總之,說體面,他遠比不上連勝文,舉止就是上不了大,然而,在事事求真的新世代眼中,他就是這樣一道清泉,不扭造作,可愛直接,於是贏得信任。 是時代選擇了柯P這樣的人給台北甚至台灣新一代,還是柯P太明白新生代的需要?在我城風雨飄搖的日子,花了這麼多筆墨寫柯P,無非想凸顯我們的首長官員與我們的年輕一代是隔得那麼遠。佔領超過六十日,我們政府反應之慢之離地,令人瞠目結舌。 香港年輕一代的刁鑽古怪及高度創意,單從網絡上日新月異的用詞可見一斑。但我們的首長官員,仍停留在單向溝通,見記者時打官腔玩語言偽術,面對面時耍太極遊花園,大家長式地一味靠嚇。政府在這個關鍵時刻計劃推出青年政策,圖以扶貧解決問題。各位官員,君不見我們的年輕一代其實富有得可以晚晚「鳩嗚」嗎?
他們真正貧乏匱乏的,其實是希望,一種被了解的希望。

2014年11月27日 星期四

怎麼都不做

        
(原文於十一月二十七日刊登於信報)
為一對女兒找同伴去玩,原來殊不容易。因為大部分同齡孩子都有排山倒海的興趣班要上。我家奉行周末休養生息,兩個妹頭星期六日繼續玩樂為上。相比起其他孩子的日理萬機,她倆簡直儼如無所事事的小混混。

身邊友好媽媽苦口婆心:「要培養她的興趣,為她入小學作衝刺。」上下句違和感太強,聽刺耳,但聽多了少不免也陷入迷失,擔心不跟大隊的話,最終付上太大代價,也就終於讓大妹頭去「興趣班」試班。

這既是屈服於群眾壓力,亦是見大妹頭對家中那一電子琴極感興趣。大妹頭見過琴藝達八級的表姐示範表演後,便經常模仿她彈琴的風姿,小手指在琴鍵上亂舞,滿臉陶醉。奏完一「曲」,還會喜孜孜問我這觀眾:「我彈得好不好?」做媽媽的拍爛手掌,欣賞的當然不是她的技藝,而是那一股腦兒的天真熱忱。心中嘀咕:不讓她學習,會否辜負這一腔熱誠?直至去到音樂班試班,我才深深受到震撼。

平日在家在電子琴前七情上面,一時像貝多芬呼天搶地、一時如蕭邦哀傷悸慟的大妹頭,要靜靜聆聽老師指令、留心播放的音樂(對!竟然是播CD教音樂)。雖然課堂已強調「互動」、「活動」,一班三歲小孩還得一本正經困坐在琴前的小小空間。四十五分鐘的堂,她獲准碰碰琴鍵的時間不多於四十五秒。呆坐身旁的我,呵欠連連,兼心生歉疚:如此興趣班,會否扼殺她本來蓬勃的興趣?

由來我做家長的格言,就是keep them hungry。像白紙一樣的小孩子生來有如飢似渴的好奇和熱誠,家長的責任,就是從旁將之培育滋長。有理論指,太有規格結構的玩樂學習形式,會窒礙六歲前幼兒的發展。特別在他們身心未準備好的情況下,揠苗助長只會把幼苗摧毀。孩子心中那團火在萬般催谷下如煙花般一下子燃燒怠盡,悠悠人生何以為繼?

在現今畸形的幼教大潮流中,家長就是要願意並敢於去do nothing,孕育孩子的好奇心及求學熱枕,免被各路商業奇才所蠶食。

成年人會說,沒有心中團火,做人跟鹹魚無啥分別。其實小朋友何嘗不一樣?我一直以為自己很堅定於保護女兒的天真好奇,但在大潮流中,仍難免迷惘。我只能不時自我提醒:鹹魚與老油條,只宜送粥。做媽媽的要保女兒心中團火,別燃燒太快,燒乾了自己。

回校長

(原文於十一月二十日刊登於信報)

大學生,寒窗數載,總算來到了畢業禮堂,可以上台領取畢業證書。這紙畢業證書,是他們多年付出所應得的,台上這十五秒spotlight,本該屬於他們的。如果好彩,那會是人生許多十五秒名氣的開始;如果不幸淪為庸庸碌碌的眾生,這可能是他們人生最燦爛寶貴的十五秒。如何運用這十五秒,在大學學府有學術、表達、言論自由的庇蔭下,在不騷擾他人的前提下,天真的學生以為自己有所選擇。

於是,有同學選擇胸掛黃絲帶,有選擇撐起黃傘,甚至有人選擇半跪向校長獻傘。而這位大學校長,眾目睽睽之下,選擇拒絕向這些持傘畢業生頒授畢業證書,擺出一副「過主」的架勢。

大學校長說:「大學一定是政治中立的,學術的尊重很重要。」中立者,則更應無視各種立場。換言之,有遮冇遮黃雨傘藍T恤都一視同仁,是為中立。以傘入罪,是誰將事情政治化?扣起了畢業同學學術成就的象徵—— 畢業證書,又如何體現對學術的尊重?大學校長還說:「擔住把遮,唔係落緊雨嘛。」

我們要萬幸,古往今來萬千學者沒有抱「要落雨才能擔遮」的邏輯,懂得think outside the box,我們的文明才有進步。此話出自高等學術機構領導之口,叫人倒抽一口涼氣。

大學校長更說:「如果係八旗子弟,要帶晒八支旗出來,點搞?」一邊廂抬出「落雨才能擔遮」的狹隘思維,另一邊廂又無限上綱上線:「如果鍾意食榴槤,要帶晒全世界生果刀出來,點搞?」、「如果係葉問入室弟子,要在台上玩黐手,點搞?」無限發揮,四隻字已可總結之:欲加之罪。

最後,大學校長引用詩句「獻身甘作萬矢的」,指辦大事的人有犧牲精神,不怕別人攻擊。詩句出自梁啟超。別忘記,梁先生推動戊戌變法,倡導新文化運動,政治應該很不中立。不過同學們,如果你真以為校長是在循循善誘教大家做人道理,你們是太年輕了!

其實校長當日只是借用了你們的畢業禮堂,強搶了各位畢業同學的airtime,向一些不在禮堂的觀眾,跳了一場精采的忠字舞。

2014年11月14日 星期五

公主的迷思

大妹頭不下一次跟我說:我想扮公主。
我每次聽到都暗暗一下眉頭,生怕寶貝女兒變成市面上販賣的公主模樣,面目模楜。大家只要去一趟老鼠樂園,或任何幼兒生日派對,準會見到大量倒模出來的迪迪尼產品代言人,穿梭於凡人間。
 
不過那一天,我「意外地」破戒讓妹頭扮公主,而我竟也出乎意料地樂開懷。
話說某日大小妹頭到好友家玩,旋即跟朋友的大女兒玩得火熱。 三個小女孩,玩著玩著,便把毛巾呀、被鋪呀,都翻了出來,左披右搭,再用衣夾夾住。朋友仔把自己的頭包祼成穆斯林少女一樣,再用嬰兒被圍著漲爆的腰臀,活像女版「豬肉榮」,卻又聲稱自己是皇后。大妹頭呢,把超長毛巾被當作斗篷,造型上看似「香港小姐」,實為落選佳麗,卻又聲稱自己是公主,得到「皇后」熊抱式的寵愛。至於小妹頭,跟在兩個姐姐背後瞎跑瞎鬧,大概是侍婢、「花女」之類的角色。
幾個女孩子自編自導自演兼擔任服裝指導的扮嘢騷,實是逗趣極了。尤見大妹頭對她的公主角色投入得很,毛巾圍裏的小臉笑靨如花。三個小女孩在她們的王國中恣意嬉戲,樂而忘返。我這個一直奮勇抵抗公主入侵的媽媽,也被她們的天真無邪打動,給逗得哈哈大笑。
頃刻,我頓悟了:原來我並不介意女兒扮公主。Pretend Play對孩子來說,是件如此美妙的事。問題是,現代孩子的Pretend Play,只有消費,卻欠缺想像力。想扮公主嗎? 店裡有各種美侖美奐公主裝,並配有假髮、皇冠、頸鏈、耳環、小手袋及高跟鞋。 付得起錢都能一應俱全、順手拈來,大概比電視台的道具部更加專業。
Pretend Play的精髓,正是扮。用簡陋的道具去假裝其他東西,不似的地方便用想像力補足。於是一條破布成了最美的婚紗,一隻紙皮箱變了最宏偉堅牢的堡壘,一支雞毛掃是仙女法力無邊的神仙棒----是的,孩子們生來都是小神仙,他們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可以變出任何他們想要的東西。可是在物質過度充裕的社會,當孩子說我要一支神仙棒,我們便去買一支神仙棒給他們,他們的魔法便受到了扼殺,甚至逐漸消失了,最後孩子們都窮得只剩下家中一大堆精美昂貴的玩具。
 
(原文於十一月十三日刊登於信報)

2014年11月13日 星期四

離地

本週初有兩名長者因車禍不幸身故。警方在匯報時引用數據:西九龍今年共有18宗致命交通事故,當中12宗涉及60歲以上長者途人。據報,警方結論是,長者缺乏道路安全意識,未來將加強向長者宣傳過馬路要小心,甚至會加強票控違例個案。這看似合理,實情令人啼笑皆非。
 
查車禍中其中一名死者,是個83歲的老翁。他清晨六點獨自推著堆滿紙箱的手推車沿公主道往紅隧方向的馬路上走,被私家車撞倒喪命。或者讓我們推斷一下:八旬老翁,正所謂食鹽多過食米,難道不知馬路如虎口? 秋涼的清晨,阿伯幹嘛有覺不睡,而要爬出被窩,不去安全的公園晨運,不往有老友記聚集的茶樓印印腳嘆一盅兩件,反要在馬路上穿梭? 他不知道馬路不是行人的嗎? 他感受不到車輛就在他手臂旁風馳電掣擦身而過的威脅麼? 難道警方票控老伯,嚴懲重罰即可以敬效尤?
 
老翁推紙皮,大概非為一已之樂,亦無意挑戰警權浪費警力。更大可能只是他老來無依、手停便口停。即使擁有超級安全意識,無意以身犯險,但行動不便、傴僂負重的老軀在生活壓力下挺而走險,斷送性命,成為我城每日千千萬萬宗憾事之一。他月入該不夠14k經濟貢獻介乎極少之間,怕且不會有投票權,也就不見得有啥話語權。警方之言論,或者不出於涼薄,但以潮語形容之,是為「離地」。脫離了現實的結果是,社會貧富懸殊,老無所依的問題,竟以提高交通安全解決之!
 
當然要論「離地」,警方拍馬也追不上新鮮出爐的人民英雄田少。難得有網民心水清,為大少翻舊帳,其香港已經無污糟街市論幾乎可與「何不食肉糜」"let them eat cake"互相輝映名留青史。而他還要是該政黨唯一直選出來的代議士呢! 如此脫離民眾的政客卻能成為人民英雄,反映了我城的光怪陸離。天真的黃絲帶在他慘失政協身份後,還張開歡迎的臂彎:「金鐘與旺角歡迎你!」莫非真以為大少會與你幕天𥱊地乎?
 
暫且擱下政治立場,環顧我城的揸fit他們本應面對人民,甚至代表人民,卻竟如此「離地」得可笑。小城蟻民又怎不覺可悲?
 
(原文於十一月六日刊登於信報)
 

棄咪投降?

上週記者採訪藍絲帶活動,受到了集會人士襲擊,本來香港人這陣子甚麼衝突場面未見過? 然而這次暴力事件明顯衝著新聞工作者而來,社會還是震驚了。
 
早在今年七月,記協已未卜先知地形容香港新聞自由陷入數十年來最黑暗的一年,果然低處未算低。上星期六,記者受到的暴力對待乃在眾目睽睽幾十支鏡頭下發生,連拉到暗角都費事,施暴者事後還得意洋洋跟警察握手。事件中受到重創的顯然不僅是記者的身體或傳媒的器材,而是新聞界的專業尊嚴。整件事是對新聞自由的一種公然篾視與踐踏。有媒體馬上表明暫停採訪藍絲帶活動,採取帶懲罰性的杯葛行動。
 
佔領行動超過一個月,前線記者24小時疲於奔命不辭勞苦走在前線,現今竟被衝著來成為襲擊對象,遭到叉頸、捶頭、搶架生等的侮辱,他們的震怒及對自身安全的憂慮,值得大眾體諒和理解。
 
話雖如此,杯葛採訪還是前所未聞的。即使前線人員再惶恐抗拒,卻實在沒有不採訪的理由。常言採訪是記者的天職,而記者是社會的「第四權」。揭露真相,是新聞工作者的權利也是義務,怎麼可能在暴力下拱手相讓? 內地異見人士受打壓,香港媒體採訪他們也時被出手阻止,偶而連錄影帶也被沒收但是,香港記者還是繼續北上採訪,也因而贏得港人的尊重。
 
杯葛,猶如在拳打腳踢中棄械投降,是極消極的行動。過往新聞界常譴責選擇性的採訪邀請,現在媒體自行拒絕採訪,等同於畫地自封。在最黑暗的時刻,新聞界其實更要秉負監督社會的職責,以捍衛大眾的知情權為己任。
 
或者記者們還應以警方為鑑警方在整個佔領運動中最為人詬病之一,是他們放棄了保護市民的天職,尤其在佔領旺角的早期,近乎完全棄守,任由口罩叔的士哥等自行執法,因此大大失去了民心與信任。
 
話說回來,媒體發起杯葛採訪,是間接但響亮地搧了警方一記耳光,因為證明了新聞界根本已無法信任警方有能力保䕶記者,唯有退堂自保。而整件事最帶黑色幽默的一環是,事發的現場,竟是一個表揚警方的撐警集會
 
(原文刊於十月三十日刊登於信報)

大時代的幽默

香港新一代在佔領運動所表現的高質素,成了國際傳媒的聚焦點,但其實最lost in translation 的,還有他們的高度創意與本土幽默。
君不見每天在佔領場地或社交網站推陳出新的海報、漫畫、口號、次創作,當中所流露的機智幽默及創意無限,極盡了嘻笑怒駡諷刺時弊之能事,每日為市民帶來許多LOL時刻。
運動中的攪笑代表作,非
「四點鐘許sir」莫屬。警察公共關係科總警司許鎮德,憑一句I will now recap in English,竟然走紅於黃營,粉絲頁累積了五萬多個讚,
人人都高呼「好想同許sir瘋狂recap!」。
 
或者我重申,許sir是典型的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的產物。九月廿八日的七十八枚催淚彈及胡椒噴霧令不少人心碎震怒。一哥潛水警隊形象插水,只因此時許sir流露了丁點的憝直可親,只因
人人過著「今日唔知聽日事」的動盪
日子,許sir每日四點鐘的必然現身與重覆講話,
成為
大家
少有必然預見及估算到的事,給了大眾
點安全感,於是熱愛都傾注到他身上。然而旺角的警棍聲,
敲醒了黃營粉絲。其斯德哥爾摩症候群,亦不治而癒。
被警棍砸爛的,還有旺角示威者興建的關公廟。
示威者因深覺受警方與黑勢力威脅,把左右逢源的關二哥也請出來。此舉既帶著老百姓的天真又完全符合旺角式的江湖,絕對堪稱神來之筆。惜關二哥在「清理障礙物」行動中,保不了示威者,
也保不了警察,更
保不了自身。示威者可以靠的,還不過是手中那把傘。
 
說句公道話,藍營對製造LOL時刻的貢獻,亦屢有佳作。去傳媒機構拉起「黎胖子」的橫頞叫人笑彎了腰。公然拿哈囉喂劇照當警方受襲新聞照,
成為國際笑話一大樁。
代表的士司機入稟禁制旺角示威者佔領路中心的律師,安排一班表情呆滯的長者企定定後,再主動從他們手中強搶膠花(對,不是支持者獻花),然後自話自說,聲稱自己的行為廣受支持--這場戲的搞笑程度,猶勝周星馳。
 
 
活地亞倫講過,喜劇,不過是悲劇加時間。其實不必時間,只需抽離一點,雨傘運動中每一個LOL位,實在都笑中有淚。一場雨傘運動,香港經歷了前所未有的社會低氣壓,小市民欲哭無從,只好嘻皮笑臉嘻嘻哈哈,用符號藝術在苦中作樂,聊作排遣。
 (原文於十月二十三日刊登於信報)

撕裂

大時代中受考驗的,不單是人心,還有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佔領行動至今,社交網站上的unfriend潮持續,由最初的藍絲黃絲不共戴天,到現在任何相關話題:是撒是守,黃之鋒是英雄定河童,許sir趣緻抑或梁sir英偉⋯⋯表態錯,不表態繼續風花雪月亦錯,總之火頭處處地雷密佈,隨時惹來unfriend之禍。
 
姑勿論每人社交網站上到底有幾多是「死不足惜」、unfriend了亦不痛不癢的假朋友。但這個unfriend潮,倒是體現了外國人所講,天底下宗教與政治是兩大友儕間碰不得的話題。其實何止朋友間呢,連日來多少父母因不贊成子女參與示威而互相反目,多少夫婦情侶為買甚麼報紙發生齬齟(最新發展是有錢無紙買),幾多老街坊因不能就應讚許或詛咒何韻詩黃耀明達成共識,不再同枱飲茶。就此,有人說,一場雨傘運動,將我們的社會完全撕裂。
 
然而,我覺得,在這次運動中,香港人是前所未有地有立場,紛紛擾擾中自透著一股清新。香港人向來在許多事情上--尤其是政治事--都顯得滑不溜手,大家口中的「慳D」不是吝嗇於表達意見,而是索性連形成意見也感費事,一句「唔好攪咁多嘢。」再加一個聳聳肩動作,便象徵膊已卸,事不關已了。有立場,是要付出代價的--深懂計算的香港人怎會不知?
難得這一場運動,喚醒了民眾的critical thinking。佔領與反佔領陣營中,大家都旗幟鮮明立場堅定,且勇於表態. 這並不是偶然的,只因為民眾積怨太深,終於找到一個渠道宣諸於口。猶如中醫所講身體內的寒濕熱毒,積累太多總得揮散。雨傘運動遂成了導火線,一觸即發。
 
寒濕熱毒若能揮散得宜,可收行氣活血之效。當權者沒有好好加以利用的話,則會血氣不行,瘀血處處。政府如要清場,只要不顧體面,技術上總可做到的。問題是,夏慤道彌敦道軒尼詩道可以回復舊貌,但如此深層的民怨下,政府餘下日子如何施政? 議會將如何對抗? 梁振英可以堅持武力手段是警方現場審斷的決定,但他冷眼旁觀人民以激鬥激,以暴易暴,自己躲在後方,陶醉於自拍之餘,可有深思在打通交通樞紐之後,香港的路如何走下去?
 
(原文於十月十六日刊登於信報)

照妖

佔領運動超過一星期,向以「我唔識/唔理/唔講政治」為宗旨的香港人,今突然捲入大時代漩渦中,未免殺了大家一個措手不及。難怪這場雨傘運動成功癱瘓的,不止是金鐘、銅鑼灣、旺角一帶的交通,還有一些人的記憶與邏輯。

反佔陣營中,最擲地有聲的理由,莫過於「砸人飯碗猶如殺人父母」。高呼「我要開工!」的人當中,不乏年中因為八號波掛不成,通宵麻雀唱k無著落而在面書一字一淚控訴天文台與李氏力場的人,他們忽爾前事不計熱愛工作起來,真好生讓人肅然起敬。

也有不少的士司機加入聲討佔領行動的行列,抗議癱瘓交通叫他們無啖好食。且不翻30年前的士罷駛繼而暴動的舊帳, 就是不知他們當中,多少人在08年因不滿的士收費「短加長減」而堵塞來往機場的惟一幹道?

數怪現象,自少不得近日由黃昏至晚上陸續上演的好戲。一邊廂有梁振英每晚透過錄象發表緊急講話,警告集會人士要馬上離開,否則警方會採取行動云云。梁特首是否忘記自己其實身在香港,隨時可以打開門直接與市民對話,而無需晚晚隔空喊話?

另一邊廂,又有各界賢達苦口婆心地呼籲學生市民因人身安全受到嚴重威脅,應馬上撒退。才幾天,董伯出來了,各大學校長出來了,奇就奇在連民主派也口徑一致。每晚星光熠熠地輪流大喊Tonight is the night。怕只怕再這樣下去,會變成狼來了。更讓人不解的是,他們是否渾忘了,自己才是社會上有頭有面,說話有份量的人! 倘若他們真覺得學生生命受到威脅,就更應公開喝停任何暴力鎮壓--呼籲警方勿亂動學生一條頭髮,勸喻當權者聆聽孩子的訴求,打開對話之門。

十月伊始,街頭秋風颯颯。今年生意最受影響的,除了旺角,金鐘及銅鑼灣一帶商舖外,大概還有一眾哈囉喂鬼屋。你看,萬聖節未到,但照妖鏡已出,能捱得到月底,我們恐都已見怪不怪,完全desensitized。

(原文於十月九日刊登於信報)

2014年10月1日 星期三

罷做工課

大妹頭自入幼稚園以來,間或會有些功課,大多是貼貼紙之類的小手作。對於她的「功課」,我從來都採放任政策:她喜歡做便做,沒興趣就放回書包好了,我從沒有督促做功課這回事。有時候她興之所至,會一股腦兒把整本貼紙簿的功課一次做完,有時候她沒檢查書包,便會把功課拋諸腦後,我也由她。幸而學校對我這態度相當容忍,至今未有接獲老師投訴。骨子裏我覺得這些小手作的動機是好的,可以讓孩子活動活動小手指,也看看圖畫認認符號。然而,我故意放任,背後除了是我作為一個working mum實在分身不瑕,懶得就懶之外,更是因為我本能地抗拒家長要陪同小朋友做功課的概念。試想想,三歲人仔至今仍是文盲,要他們把功課完成,即是硬要家長陪太子讀書啦,爸爸或媽媽須得全程坐在旁邊解釋功課要求、指導他們、協助他們完成——小朋友做功課,變成了家長做功課。我尤其抗拒的是,這種一開始便向小朋友灌輸功課不是自己做,而是爸爸媽媽幫忙做的觀念。以親子為名,養成小朋友依賴,覺得功課上爸爸媽媽督促協助是理所當然。在這個畸形教育的小城,不少媽媽每日下班後還要花三四小時陪子女做完全超出學童能力的功課,於是萬家燈火下每晚上演「皇帝唔急太后急」的戲碼。媽媽們每晚在WhatsApp 群組裏對答案、討論功課,因為人到中年竟然要重新上學而互相扶持勉勵……這些媽媽聯群結黨每晚人仰馬翻為子女的功課張羅,我看也把冷汗。我知道,我愈緊張大妹頭的功課,她自己便愈不上心。我懶懶閒嗎?卻反而勾起她的好奇心及責任感來,自己翻起書包,尋找通告,即使看不懂也會追我問個究竟。大妹頭學校今個學期的主題,是「自己的事自己做」—— 先要學的就是自己執書包。 不比過往,今日書包對她不再是個混沌世界,她開始知道裏面有什麼,帶來有什麼用,也開始學會井井有條。我深信如果我仍堅持每日為她執書包,她便永遠不會自己去探究,她每天執在手中的這個小天地。說到底,做功課為的是學習,而學習終究是孩子自己的事,可不要以親子為名,讓家長負起此重擔。

中大校長

學界罷課如箭在弦,各大專院校校長紛紛闡明校方的應對策略。當中尤以中大校長沈祖堯的態度最為開明,他公開表示會尊重學生的行動與訴求,並希望與計劃罷課的學生組織溝通,甚至提供協助。若學生要使用百萬大道,校方更會做好安全措施,避免集會期間有與會者昏倒及受傷等。作為一校之長,沈尊重學生決定,捍學生的權利,以學生的安全為上,確是贏得人心。中大有校長若此,難怪有人預期中大將成為大專院校的民主抗爭基地,百萬大道可能將成為人民大道,沈校長晉身為新一代民主男神。然而有理由相信,中大之可能成為香港民主搖籃,跟其「地靈人傑」應該無關。事關同樣曾為中大校長的李國章,就罷課所表現的風度與態度,便跟沈祖堯有天淵之別。貴為行政會議成員的李國章,高調表明不支持學生罷課的立場,甚至於將罷課的中學生比喻為文革紅兵。其針對大專生罷課的論據,大致可歸納為三點:一、大專生罷課無用,對社會無甚影響,亦不可能改變人大常委會就特首選舉的決定。二、既然無用學生依然照做,即是為做騷,浪費時間,從而引申至三、既然浪費時間,大學生如果真想作出犧牲,不如選擇退學,將學位讓出予副學士的學生升讀大學。扭曲邏輯,上綱上線的話,近日聽了很多。人人都講得,但此言絕不應出自高等學府的前校長口中。由來大學有象牙塔之稱,許多學術研究並無即時改變現實世界的實質作用。如果「無用」等於「做騷」,「做騷」即「不如讓位」之邏輯成立,不知幾多學術科目要應聲摺埋,不知幾多鑽研理論題目的研究生應壯士斷臂,馬上將資源投放到金融地產上去。沈和李兩位同為名醫,也先後當上中大校長。前者面對極具爭議的政治議題時,以學生行先,一夫當關;後者邏輯事小,表忠事大。猶記得多年前教院風波,李國章被引述一句名言:「I'll remember this.You will pay」。Well,市民大眾今日亦大可以此金句回應之。

2014年9月15日 星期一

成長路

(原文於九月十一日刊登於信報)
大妹頭真是長大了。

她三歲生日那天,我們遊玩完倦極回家,大人甫進家門便作鳥獸散。大妹頭呢,坐在門口,先自己脫鞋,再小心翼翼為靜坐在旁、等候幫忙的妹妹脫鞋脫襪,然後說:「好啦!可以入屋企啦!」
⋯⋯
我躲在門後偷看這由始至終自發的過程,眼窩熱熱的。回想細妹頭出世時我的噩夢歲月,我驚嘆成長如何奇妙。

三年抱兩本應喜氣洋洋,但總是在最平靜恬和之時,當時才歲半的大妹頭就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搣、打、咬一團飯似的妹妹。我既為妹妹心痛,更為狠下毒手的姐姐難過。在她小小的腦袋裏,天曉得怎樣爆出了這個妹妹來,佔據了媽媽的懷抱。使用武力,大概是小小心靈受傷了,沮喪失望,又無法表達出於本能的自反抗。

我自己很享受與大哥家姐廝混長大的樂趣,認為他們倆是我生命以外,父母送給我最大的福氣。將心比己,我亦一心希望大妹頭可享有弟妹的福分。但她每次出手,我都揪心,擔憂兩姊妹是否從此就在互相仇恨競爭中成長,甚至怕有一天會搞出人命。

混沌中我四處投石問路,請教過的有幼兒成長的心理專家,也有實戰一手湊大幾個的「用家」,各方口徑基本一致:待大妹頭過了三歲自然會好的了。這異口同聲的預言就成了我黑暗日子中一點可倚藉期盼的曙光。

說也奇怪,大妹頭距離三歲生日愈近,她對妹妹的態度愈發窩心,慢慢回復她一向的溫柔。為妹妹脫鞋那一幕,我心頭一塊大石落了地,化成了點點的欣慰眼淚。

我這才想起,以前聽老人家說,每個年歲的孩子都像被同一個師傅教落山:一歲有一歲的淘氣,兩歲有兩歲的頑皮…… 我彼時聽猶不信,現在倒是親身體驗了。孩子們每到一個成長轉捩點,他們便轉一個行徑,放諸四海皆準。時辰未到,為人家長者急不得也催不來;時辰到了,若硬要阻止或逆轉,亦只是螳臂擋車。

人之成長如此,社會之發展亦如此。天下一切都有時有序。成長,是不能催谷的,不然就斷送健康變成「打針雞」。然而,一旦羽翼長成,卻硬被困在籠中,即使感情再好也只會造就籠裏雞作反,互相廝殺。為人父母者固要明鑑之,社會的當權者,亦不可不察。

生日會



(原文於九月四日刊於信報)
(photo credit to dear friend, Ms Phoebe Leung, who always hides away herself to capture the best moments of my daughters - www.fotop.net/phoebeleung email: phoebeleungphography@gmail.com)

大妹頭度過了第三個生日,才有第一個自己的生日會。有言在先,我很抗拒為小朋友慶生,小小年紀就大肆鋪張,十八歲成年時豈非要環遊世界宣示父母的庇蔭寵愛?有關觀點我在本欄已闡述過,歡迎大家翻我舊賬。
然而早前問大妹頭,快三歲人仔,生日想怎樣過。本以為她會要求到公園盪鞦韆,或到那瑞典大型家具店又食又玩,或到海洋公園坐纜車,又或去台灣探她最喜愛的表哥表姐。小人兒卻想也不想便答:「我想我朋友來我屋企玩。」難得她渴望及珍惜友誼,我暗自叫好。況且,我家本來就像幼兒園,經常有小朋友來玩,十幾二十人的聚會並無難度。 想一遂其心願,叫她報上朋友仔的名單來。誰知她數數,「新知舊雨」竟有近四十個,再加上家長們,豈非近百人?
為免寒舍塌陷,我們破屋苑的天荒,租了網球場來招呼小朋友。 為免大妹頭有過於豐盛的享樂,日後人心難足,沒完沒了,我們邀請各方友好時特別聲明:一、謝絕任何禮物 —— 生日不應等同不勞而獲,與朋友仔共度歡樂時光已是最好的成長印記了;二、事先張揚派對旨在慶祝大妹頭長大了,學會關心照顧妹妹,是個值得表揚的好家姐。這就算是她過去一年長大的最高成就,慶祝有理!
但空蕩蕩的標準球場,平地一塊,可以玩什麼呢?一輪掙扎還是決定不假外求,全部DIY。玩水、吹波波,拉水桶、跳彈床、畫紙皮屋、麵粉泥膠,當然也少不了單車、滑梯、鞦韆等大部分由家人充當苦力由屋企抬去球場,另一大部分就到家品店及五金舖四處張羅。結果發現,在木籬笆上綁上漏斗膠樽和水管的原始玩水玩意最受歡迎!好幾個朋友仔差不多全程無上裝,玩得瘋狂。
這個百人派對的食物亦秉承DlY 主題,全部自家主理,亮點是由大妹頭自製的朱古力心形蛋糕,難得朋友仔都吃得滋味。大妹頭素來不大喜歡糕點,但因為有了自己付出及參與,這蛋糕比起任何過千元的3D蛋糕還要好吃。
這個無卡通人物、無小丑表演、無租電動玩具、無外賣到會的「成長」派對,大小妹頭直踩八小時,全日心花怒放,笑聲不絕。
只願她玩得盡興之餘,還得明白自己真的長大了,要當個愛護妹妹的大家姐。
(原文於九月四日刊於信報)

2014年8月29日 星期五

育兒劣幣

上周本欄提到寒舍如何謝絕公主王子老鼠恐龍等一眾卡通人物到訪,好友揶揄:「你這是跟白雪公主的後母一樣啊!」如果不讓大小妹頭的簡單童真被公式化的商業娛樂所轟炸是為歹毒的話,那麼更絕的其實還在後頭:我家電視只在她們睡時才可以開看一下新聞,光碟手機apps,哪管是聲稱有教育功能的,也從來不曾存在。 大妹頭偶爾見到我們關掉電視機會問:點解唔睇電視? 我答:小朋友睇電視會變蠢。 這答案雖然略嫌簡化,卻是有根有據的。香港人一味要快怕執輸,以為各種電玩可以鍛煉孩子的反應能力,更可充當老師教幼童各種常識語文,快人一步理想達到。殊不知高速的媒體內容,可能切斷一些兒童發育中腦袋腦前葉的神經網絡,導致專注力失調,集中力及記憶力下降。再聰明的孩子倘無法集中精神,學習還是會受到嚴重損害,影響深遠。而且電玩的公仔表情誇張,幼童或難以理解真實世界的情緒表現,也就看不懂眉頭眼額,社交發展也有影響。 此外,也別提科技娛樂與兒童癡肥以及精神/情緒病上升之間的關係了,單單環顧身邊有幾多成年人自己都機不離手廢寢忘餐,小孩更容易有沉迷上癮的危機。Addiction 本身是病態,吸毒酗酒賭博打機殊途同歸,都是失控成癮不能自拔。為什麼還會有家長明知高危卻甘願讓年幼子女冒險,將誘惑雙手奉上? 好友還是相勸:所有小朋友鍾意的,阿囡都無得玩,她怎樣跟朋友仔有共同話題呀?這等於說人人都在鋪天蓋地談論「沒女」(或其他任何爛劇),你不看,哪來社交話題?育兒也得跟從社會大隊而行,造就劣幣驅逐良幣的現象,我們下一代生活的環境也就只會益發惡劣困難。 所以,家裏的大電視一直只是大妹頭照跳舞的大鏡。偶爾想開一下電視看看當日大事,她也要求關掉,好讓她望框內自己的倒映跳跳跳,有時也跳出框外。框內框外,穿梭自如。我看欣慰,或者我的希望其實很卑微,只願孩子能享受最簡單最基本的天真爛漫,別要太早被科技冷冰冰的大小四方框困絆,便已經夠好。 (原文於八月二十八日刊登於信報)

2014年8月21日 星期四

我不愛公主

幼稚園剛開學,家長可以在班房稍作逗留。老師跟大妹頭在玩一堆巴士乘客玩具之際,對話如下: 老師:(問大妹頭)呢個係咪白雪公主? 大妹頭:係,但我媽咪唔鍾意白雪公主。 老師:(問我)哦,你唔鍾意白雪公主? 我有話直說:都唔係白雪公主的錯。所有公主王子都入唔到我屋企…… 老師面上有點尷尬,大概覺得匪夷所思,又不知從何問起。而我,卻因為自己的說話能佔據大妹頭的小腦袋一個小角落,沾沾自喜。 我家謝絕各公主王子(或老鼠蜘蛛等卡通角色)的駕臨,電視電影、圖書、玩具一律拒之門外,但從同學朋友處,大妹頭還是大概有所認識。說是大概,因為她見到Tinker Bell 會指說是Cinderella。總之,貌若天仙的姐姐,她均會稱之為公主。 有時她會說: 我鍾意Elsa。我鍾意公主。我總是回應:我鍾意你,因為你是個懂得關心人又會照顧自己的女孩子。人人都喜歡公主,毫無特別,我才不喜歡公主。 我的皇室封鎖,在朋友間引起一些迴響,好些更會幫迪迪尼說項:現在的公主進步很多了,是獨立新女性,講sisterhood講girl power。也有人說:這些卡通雖然脫離現實,但小孩子何妨天馬行空,可以激發他們的想像力。 我承認我怕女兒會受到公主的影響,患上公主病。但我更怕的,其實是女兒會變成一隻羊,羊群心理羊群效應中的一隻羊。看了那些對幼兒影響無遠弗屆的卡通後,她們為代入主角,變得欲望無邊際:要公主髮夾公主筆盒公主水杯公主睡衣,終極去到人人一模一樣、人有我有方才甘心。悲觀點說,長大後追逐潮流,變得面目模糊,成為芸芸眾生的一員—— 這些日子還多呢! 至於所謂刺激想像力,整件事上真正think outsidethe box的,是那些找到成功市場推廣公式的人,把我們的孩子封在四方箱子裏變成盲目跟風的羊,家長亦慘變羊牯。開門迎駕公主王子,我覺得既似打開潘朵拉的匣子,更像送羊入虎口。 孩子這麼小,世界對她們那麼新,一隻飛來的甲蟲,天上變幻無常的白雲,足以觸發她們的無限想像力。不必靠科技的感官轟炸,簡單的現實世界應足夠她們自娛。學懂做一介民女,有自己的思想,即可選擇活得自在快樂,將來萬一變成公主王妃,亦可以快快樂樂生活下去,但vice versa卻不然。 (原文於八月二十一日刊登於信報)

公德心要靠嚇?

曾幾何時,香港自詡自由開放,人人文明自律。相比新加坡政府的事無大小均立法規管,動輒小懲大戒,我們嗤之以鼻。相比內地同胞爭先恐後、遍地黃金,我們更是自命不凡。公德,彷彿已經是香港人身份證的代號,人皆有之,不容置疑。直至富貴議員的「低頭族扮睇唔到,立法規定要讓位」的橫額一出,令我對自己一直引而為傲的香港人身份大受打擊。 當然,有人質疑富貴議員乃含銀匙出世的少爺,搭公共交通工具次數恐怕兩隻手也數得完。突然高舉立法旗幟,管起草根問題來,是否搵騷做暫且不談。但港鐵車廂內確曾常見佝僂老弱、挺大肚子的孕婦、手拖一個胸前吊一個的外傭姐姐,在車廂裏東挨西靠地站。偶然總會有人讓位的,但始終不夠。一列排開六名壯丁/ 烈女,屁股一坐頭一低,便栽進虛擬世界網絡天地裏別有洞天,其他一切均視若無睹,一味玩電玩、追韓劇,低頭族的身份儼然成免死金牌—— 橫額中的「低頭族扮睇唔到」確有幾分寫實。 然而,由「低頭族扮睇唔到」,是否便要跳到「立法規定要讓位」的地步呢? 曾幾何時,公眾的公德宣傳,靠的是觸動大家的羞恥心:亂拋垃圾會被人叫垃圾蟲,宣傳海報上還有對凌厲眼神追隨你,提醒你不要人見人憎;在車廂埋站開門時橫衝直撞會被叫蠻牛。今天,小女兒的幼稚園老師教小朋友不要隨地亂拋垃圾時,會嚷:「垃圾蟲,千五蚊」。公德心,不再是靠同理心的感召,而是靠立法靠嚇?這令我想到,內地據報在修訂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老年人權益保障法》有一規例,講明與老年人分開居住的家庭成員,定當要經常回家看望或問候老人。中國人常把「百行孝為先」掛在嘴邊。 孝順,應發自內心,要用法律押才回家看老邁父母,且不論是否切實可行,父母縱是留得住子女,也留不住子女的心。例行公事交差式探望,為人父母者恐怕只會背脊骨落。 香港是否也在倒退呢?富貴議員的大膽提議,雖然可行性成疑,但足證小城公德水平逐漸下滑,箇中的自我反省與自我審視,不是靠拍selfies而能培養出來的。 (原文於八月十四日刊登於信報)

復元在何時?

8月1日,《明報》前總編輯劉進圖終於復工了。 說「終於」,但其實遇襲五個月後的他,傷勢至今僅康復了一半,復工後仍只能工作半天,另半日要接受物理治療,被斬斷的神經線要等待重生,完全康復尚遙遙無期。 但說「終於」,乃因為劉進圖總算能回到一直熱心謹守的工作崗位,是關心他的市民大眾所樂見的。當日他被「頭盔刀手」襲擊,身中六刀,四刀在腳,兩刀在背,爆背見肺,一度命危。這幾個月的折騰,實屬無妄之災。一介書生文人,光天化日下卻遭到如此毒手,令人齒冷。兩名報稱是水喉工人的兇徒在東莞落網,但幕後黑手呢?恐怕又是一宗懸案。 上月記協發表《2014年言論自由年報》時,形容香港新聞自由陷入數十年來最黑暗的一年,劉進圖成為了箇中icon。他遇襲令全港嘩然震驚,落在他身上的六刀,觸發了新聞工作者的憤怒,認為兇徒豈止要「滅聲」,簡直就是要「滅口」來阻礙新聞工作者報道真相。反暴力大遊行中,業界齊聲向行兇者作出最嚴厲的譴責,打出來「They can't kill us all」的標語,響亮亦雄壯,只是我城被前所未有的恐怖氛圍籠罩,新聞自由言論自由受到嚴峻威脅。在位把關者專業水平為次要,識時務為首要,稱職與否在於能否準確執行長官喜好,甚或揣摩上意,自我滅聲,以免為長官添煩添亂。如是尸位素餐者,保了自己的飯碗,賠上行業的命脈,卻就是大有人在。 勇敢的新聞從業員可能殺之不盡,可是人心惶惶風聲鶴唳,The city is dying: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受傷期間,劉進圖一句「真理在胸筆在手,無私無畏即自由」,所表現的胸襟令人動容。復工時他亦寄語傳媒「必須無畏無懼,謹守崗位,尤其是政局動盪的時候。」在鬼門關前繞了一圈,飽受劫難的他仍能口出此言,真是好樣的!然而,這邊廂劉進圖雖復工了,但那邊廂,我們卻失去了《主場》。我在遙祝劉進圖早日康復的同時,禁不住要問:香港的新聞自由,還有復元的一天麼? (原文於八月七日刊登於信報)

因愛之名

無的實況劇《我們的天空》首集《望子成龍》,在大妹頭學校的同學仔媽咪間瘋傳,成了討論熱點。媽媽們的寶寶才三歲左右,但劇情逼真,她們看完了心痛之餘都感到無奈與恐懼,彷彿在水晶球中看到自己不可扭轉的命運。 此劇的監製,是本港電視史上最成功實況劇之一《獅子山下》的開山鼻祖黃華麒,刻畫了這時代虎爸虎媽望子成龍的心態及手段。劇中的父母為了讓愛兒子入名校,百般鞭策催谷,孩子最後被迫出個躁鬱症來。能成為實況劇的材料,證明這題材具備了兩項元素:既dramatic,卻又是天天在我們身邊發生的。那位虎媽最後連潛入名校當校工都想得出,無所不用其極,這絕非編劇想像力的功勞。劇內一點一滴都不是新鮮事,只因拍成了劇集,令為人父母者可以抽離地看清現實,才引起迴響甚至共鳴。好些媽媽看劇後,並非修訂辛苦過大人返工的興趣班時間表,而是大嘆無奈:「無辦法,個個都咁谷,點到自己不谷?」 劇集反映了可悲的現實: 天下最可上綱上線的,是因愛之名,一句「我是為了你好」,如泰山壓頂無人可辯駁,卻未必是孩子所需。而最具破壞性的競爭,來自家長之間的guilt trip,一句「如果你不做,你還算是個盡責的父母?」搞到人心惶惶,一邊瞅其他父母,一邊審視自己:我做得夠不夠?夠不夠?瞄來探去之中,雙眼漠視承受了一切壓力的孩子。劇中一幕搞笑也悲涼,媽媽問滿面病容的兒子:「為什麼無話畀我聽你有壓力?」旁人都一眼看出了,當局者迷的母親卻選擇性地耳聾目盲,一心只往「名校」衝。 望子成龍這話題,說了多年,奇怪焦點由來都只落在家長身上,學校及教育界都儼如局外人。學校對於這怪獸現象猶如事不關己,繼續想出百般把戲來提高門檻,關起門來坐山觀虎鬥。決定教育政策的官員,從來亦只就學分、學位、學制、學費等團團轉,但對這現象噤若寒蟬。實況劇的鏡頭追疲於奔命、迷失掙扎的家長,劇中的老師校長教育界人士都只是過場大茄。唯一會講公道話的爺爺,雖是個校長,卻已是退了休的,回天乏力。 (原文於七月三十一日刊登於信報)

2014年7月25日 星期五

黑店

政府要成立私營醫療機構督導委員會,加強私家醫院收費透明度。如此煞有介事,就夠惹人生疑。但凡打開門做生意,不該是所有收費都透明的嗎? 收費本應明碼實價,根本不應有些少透明﹑大致透明與非常透明之分。如此大費周章,只是加倍彰顯了其黑箱作業的本質。 醫療程序複雜,用藥開刀均講求精準,但醫療服務的收費表卻往往是出奇地簡單籠統。 病人入院時只獲告知房租若干,醫生診費多少,其他收費最多的「細」項一概隻字不提。小如紗布棉花球就別說了,大至化驗﹑藥物、護士診療、手術室等均價單欠奉。標準服務諸如生仔,亦只有套餐價,無à la carte單項價目可供參考選擇。病人踏入私家醫院,便是肉在砧板上。 今時今日,在茶餐廳加冰、改丁、煎蛋轉炒蛋,每樣加幾錢都白紙黑字,連最會虛張聲勢的樓盤也要開售前發放價單,家居裝修車輛維修全都在動手前先報價,試問香港還有甚麼生意可以埋單計數時方往往給人一個驚嚇? 事前無清楚報價,埋單時亦難得糊塗。才上月,小女兒因氣管問題半夜到一私家醫院求診,一住三天,出院時帳單上只有幾大分項包括膳食﹑藥費﹑醫生費等的收費。院方之能發出帳單,想必清楚掌握每項收費如何計算吧? 但當我要求細列收費時,護士們彷彿如臨大敵,也即顯示大概大部份病人都乖乖付錢出院了事。然而,千呼萬喚始發出的詳細列表,在核對過醫療牌板紀錄後,卻發現是錯誤重重。結果,八大項收費當中,有一半都多收了,合共多收金額約一成。 可憐一般市民未必看得懂牌板紀錄,危急中亦不記得打了幾次針吸了幾次氣,根本就無足夠知識偵察帳單的錯誤,更遑論就錯誤的帳單去對質。據報,衛生署過去五年收到四十三單有關私家醫院收費的投訴。 這些僅是肯費時失事去核帳的個案,背後尚有幾多寃枉錢消失於私家醫院紊亂封閉的行政中? 私家醫院的職責,理應是分擔公立醫院的沉重工作量,為市民提供更佳的服務選擇,卻不知幾時起它們成了無王管的獨立王國,只求不斷擴充生意。只是賺錢也應賺得光明磊落。有價事前不報事後也不列,實有搏大霧之嫌,如同黑店。 (原文於七月二十四日刊登於信報)

2014年7月18日 星期五

枕邊話

臨睡前,大女兒總會用小手捧著我的臉,親我一下,鼻尖貼鼻尖的喃喃傾訴:「媽咪,我好鍾意你呀,我好錫你呀。但我唔鍾意你返工喎。」然後用她的一雙黑眼珠盯著我,懇切期待我的回覆。 每晚如是。 在日間,當我營營役役時,她也不時會拋下這麼的一句半句,甚至快人一步,先跑到大門前擋著,不讓你外出。但是要趕忙,再內疚也得轉身走,也就無時間把小朋友的說話沉澱和消化。小人兒倒很聰明,知道黑漆漆的被窩世界只有媽媽和她,容不下電話電郵和工作,也就是這個時侯的pillow talk最讓媽媽聽得入耳。 孩子說話簡單直接,所要求的也很卑微,就是要媽媽陪著她。再說,這不也是自己所想的嗎? 多少港孩寧願跑去扭著家傭姐姐的腿,也不讓爸爸媽媽抱。 年年月月下,教養孩子之重任也就迫不得已﹑不多不少交託給那位別人多付一千數百月薪即會馬上辭職轉工的陌生人。 難得寶貝女兒日夜要黏著自己,算我走運了吧! 但是,成人世界畢竟複雜得多,我既想陪伴兩個寶貝成長,每天帶他們遊山玩水,多跑多跌多看多碰,而不是被困在各式各樣的「興趣」班及佈滿軟墊的冷氣遊戲室內。 同時,我的小小自我又想在家庭外闖出一片天,幹出一點點成績,挑戰一下自己的能力。 當雙職媽媽的,大概每日也在十字路口徘徊。好些媽媽就是這樣內心不停爭扎,年復年月復月,直至某一天,發現孩子發展偏離理想軌跡,才得狠心放下工作,全職投入家庭,卻要多十倍百倍力氣方能撥亂反正。 也因此,對於早前特區政府倡議多建托兒所及育嬰院,好讓全職媽媽重投勞動市場,我特別氣結。家裡添了孩子從來都不應只是添雙筷的事情。現今港媽的矛盾是,事業放不下,孩子卻眨眼便長大了,自己年華老去之餘也錯過了跟子女建立親密關係的黃金歲月。社會上多少青少年問題,歸根究抵,也是跟兒時少有父母陪伴左右有關。 下筆至此,女兒已經多番敲門催促,高叫著:「媽媽媽媽,我要你吖,唔好做野吖」,迫令我現身陪伴。我知道,她期待我有日會回答:「好啦! 我不再返工,就是陪著你!」但是,我的回應一直未變:「我好鍾意陪你玩,但又好鍾意返工喎。」 這答案說出不討好的現實。 家庭與工作之間如何取捨,可不是揀A餐B餐那麼容易。 (原文於七月十七日刊登於信報)

2014年7月11日 星期五

幼兒競爭力?

首屆全港幼稚園通識問答比賽日前舉行,逾200間幼稚園的學生要先經遴選,再分組在台上對賽,並以淘汰搶答制選出終極勝利者。恕我保守,通識者,即常識啦,應是從日常生活吸收得的知識,要另設科目教授已經有違原則,現以公開比賽來廝殺KO,就更莫名其妙。 比賽圖片,已足夠見者心酸,一大班才幾歲的孩子,在陽光燦爛日子沒在戶外蹦跑追跳,卻正襟危坐在冷氣房內,每人頭頂耳筒,手上一隻平板電腦在答問題。據報,搶答環節還有參賽者因題目太難,當場啕嚎大哭。 我已經離開校園多年,但午夜夢迴回到試場,心跳加速額頭冒汗的緊張仍久久揮之不去。為甚麼有家長會自願把幼兒提早往這種壓力場上送? 是的,虎爸媽們有套邏輯理論,可稱為「反正遲早,不如現在」。他們會說,反正遲早孩子都要面對社會競爭,不如現在就讓他們適應啦! 反正遲早孩子都要承受各種壓力,不如現在就先體驗啦! 但我也知道,心理學有一分支,叫發展心理學,研究的是人類尤其兒童隨年齡增長的心理改變。叫得發展,即是一個過程,而過程中每階段都有其里程碑,age appropriate是重點。兒童心智發展在六歲前,對合作及競爭的概念模糊,所以六歳以前,應當先鼓勵孩子多參與合作性活動,直到他們自我成長成熟,能掌握競爭的規則及道理,才讓他們參與競爭,面對勝負。太早把兒童拋進競技賽,自信心受打擊,壓力影響生長荷爾蒙,餘下的賽道可不好跑了。 想像那些三四歲孩子因為問題太難而嚎哭,我想問:為人父母者,你還記得嗎? 僅幾年前,你摸著肚子看著瑩光屏上的小心臟咚咚跳,心裡祈求𥚃面的生命只要健康便夠了。也是不太久遠前,在經歷嘶裂劇痛後,你望著那張皺皺的小面孔,只想他/她一世快快樂樂便好。才幾年時間,這些祈願都像陣痛一樣被忘得一乾二浄。孩子的健康與快樂已被taken for granted,爭勝突然成了大前題。父母在迫孩子囫圇吞棗地把一條二條通識問題背誦下去,卻沒有發現最健忘的,是自己。 (原文於七月十日刊登於信報)

2014年7月4日 星期五

跳海絕食後的下一步

中環尚未被佔領,小城已頓失秩序。 數名壯男忽爾對著維港提腿便跳,上演「驚天動地」的跳海一幕,可憐拯救他們的消防員,吞了不少維港海水。烈女在政總外紮營,以「絕筆」公告天下,聲言無限期絕食,一番折騰瘦了九磅送院救治。據報,烈女最終在盟友的強大壓力下,被迫邊喊邊食,可憐肚腹受罪長達一星期,飢暑交迫,剎是煎熬。 古有屈原投江以死明志,近有雞販跳海控訴殺雞令,素來以死相諫,都有一種有寃無路訴的壯烈。今日的壯男烈女「以死相迫」,為的是反佔中—他們使出以違法抗違法、以激進抗激進的怪招,若只以一句嘩眾取寵來總結之,是委屈了他們。行動背後,想必有甚麼別出心裁的邏輯驅使。例如,他們可是以東施效顰方法,企圖拆穿泛民的西洋鏡,拆掉對方道德高地? 親建制人士𣎴惜抓破面孔,做出小丑劇一齣,無非想令大家明辨是非:看,絕食遊行跳海,板斧而已。小丑與影帝,都是戲子。各種示威姿態,不過是騷一場。 六月的最後一個周日,光怪陸離的騷一場接一場:婦女團體到政總請願,要求政府關注社會上鼓吹青少年公民抗命的歪風;工商團體發動汽車慢駛遊行,抗議佔中威脅本港秩序;愛港單位遞交3萬個反佔中市民簽名,敦促政府尊重民意;連佔中公投的票站外,也有老人家拿著印刷統一精美的「感恩祖國」標語,自稱行完山自發而來。如此下去,愛國愛港人士可會恨鐵不成鋼,以子之矛,撃子之盾,發動「佔西」,要求政府取締反中亂港組織,以維持香港繁榮穩定? 建制中人竟要走到街上,還將反對派的技倆發揚光大,實在是違反「沉默大多數」的常理。既在建制,何需走上街頭? 放眼世界,大概只有在政府高壓操控的國家,例如北韓,才能動員出像樣的戲碼。以上這些不倫不類的劇目,正反映了香港的困局--我們的社會極度開放,但我們的制度卻極不民主,由此才衍生出尖銳的矛盾,令內耗磨蝕人心。 要民心回歸,民主路上大踏步向前走才是,怎麼竟是逆開放而行,加強操控? (原文於七月三日刊登於信報) _完_

2014年6月27日 星期五

校園鬼故

友人分享校園真人真事,指有學校因不想校內試卷流到補習社,試後不派回試卷。家長如想查閱,得向校方申請。有家長查閱後覺得批改有誤,提出投訴。老師們再閱卷時,竟然發現「計錯分」的幾條答案,其字跡跟卷內其餘答案的,並不一樣。 出動「上帝之手」,為孩子贏得校內試那三五七分,卻輸掉是非對錯價值觀。付出代價之大,實非常理所能解釋。卻原來,部份學校鑑於「鬼故」連篇,派卷前例必先把試卷掃瞄存檔,以免要找筆跡專家作供。 家長出貓,駭人聽聞嗎? 未夠! 據說,有頂尖名校英文老師因為在學生功課下了一句「poor English」的評語,收到了代表家長的律師信,罪名是誹謗。老師們面對一班溫室小花,如履薄冰,一言一行動輒得究,還何來傳道,受業,解惑?結果,年青人鬧不得,輸不起,即使天資再聰穎,人生路上也只怕跑得不遠。 另一邊廂,才剛起跑的兩三歲小豆丁,過五關斬六將終於覓得幼兒班學位。家長以為鬆一口氣,卻竟頻頻被老師訓示要加緊督促小人兒學會A至Z,學會中英普三語的彩虹七色,學會要你行你不許坐,要你坐你不許動,學會自行尿尿,云云。不然,跟不上「學習」進度者,校方在「別無選擇」下,將會勸退學生!追本塑源,家長和孩子被困在壓力煲內「拙壯成長」,哪來健康發展? 學校搶尖子家長搶名校,造就校園鬼話連篇。「有教無類」變了天方夜談,「尊師重道」簡直是神話。道高一呎、魔高一丈。原來有怎麼樣的學校,就會有怎麼樣的家長,兩者互相廝鬥制衡,此消彼長。可憐孩子們成為惡性循環中的磨心,一方面被催谷要通曉琴棋書畫八國語言,一方面被保護得五穀不分米氣不嗅。要跟小寶貝說禮貌,講品德,不是每天在家身教,而是付上數千過萬元到教學中心上課。最重要還是那張証書,好拿去向叩門的名校「証明」孩子品格受過嚴格訓練,雖則無家教可言。 求學不是求分數成為本世紀學界最大笑話,其精粹在於其歇後語--此地無銀三百両。 (原文於六月廿六日刊登於信報)

2014年6月26日 星期四

我記得,小時候的學校禮堂天花頂角落,藏着十數隻麻雀。每當集會排隊站得雙腿發麻、靈魂出竅時,牠們總會劃破肅靜,在禮堂上空左穿右插,向我宣示牠們如何自由自在、不受束縛。主任的講話,我都未有聽到,就是麻雀飛翔的速度,把我看得入神。 我記得,兒時第一次在沙田某酒家見到孔雀開屏時的驚艷;我記得,在九龍公園瞥到紅鸛那身shockingpink 的震撼。我記得反叛年代,我也曾望着海邊高低滑翔的海鷗,對未來充滿憧憬地哼着:呀呀——我要飛往天上。呀呀——像那天鳥傲翱。 想想,原來我的童年少年時,有很多跟雀鳥的美好回憶。再望望我的兩個女兒,我卻不知道,她們將來的美麗回憶,有幾多是帶有一雙翅膀的? 上周去了日本一趟,帶兩個小妹頭去了一個以雀鳥為主題的公園。園內沒有鐵籠,孔雀就在她們身旁開屏,巨鶴就在眼前拍翼飛翔。大妹頭被那些比她還要大的禽鳥嚇得死抱着我不放,小妹頭就看得樂不可支,追着牠們跑。 可是快樂的代價來得很快,回港到埗時,有點流鼻水的小女兒探出有微燒,我也如實報告我們去過雀鳥公園,全副武裝的醫護人員旋即如臨大敵猶如依波拉爆發。小女兒被簇擁到停機坪上的救護車直接押送到醫院,被迫在重門深鎖的隔離病房留了一夜。小妹頭嚇得哭了,整天也沒吃過什麼;大妹頭才剛在機上睡醒即目睹一班全身密封的叔叔把妹妹帶走,完全不知所措。醫生臨床診斷認為只是輕微傷風,但礙於「政策」,小女兒必須根據法例留院直至禽流感測試翌日傍晚出報告。結果,當然是陰性—— 女兒爸爸在醫院陪伴其實健康的小女兒度過難忘的父親節,而兩個孩子也白白受驚了。 這一切都是雀仔惹的禍。因為想看自由的雀鳥,女兒和父母首嘗失去自由的滋味。什麼時候開始,人類彷彿已不能跟雀鳥共存?什麼時候開始,我們聞禽色變敬而遠之?石屎森林裏,我們愈發把自己孤立圍隔起來。想起N 年前,有公屋居民因鳥啼而向房署投訴,但其實我們無時無刻不被各種鈴聲響鬧電子音效轟炸,卻聽若罔聞。 沒有親近麻雀白鴿信天翁的童年,沒有景仰海鷗麻鷹無腳雀仔的青春期,我們下一代將來的回憶,將會是如何的蒼白乏味。那種空白,我想用「鳥鳴山更幽」來形容,可是他們,卻可能連這意境也無法體會。
(原文於六月十九日刊登於信報)

由卡地亞到歐米茄

4月零售銷貨總額下跌,乃五年來最大跌幅。數字一出,全城腳震。有官員議員點指兵兵後揪出的罪魁禍首,竟是社會上的反自由行聲音。 先有議員振振有詞地指,內地豪客不愛示威抗議;後有高官旗幟鮮明地在網誌上指少數人士的激進行為及言論,只是情感宣洩,破壞了辛苦建立「好客之都」的形象,簡而言之—— 錯在有人趕客倒米也。但有數為證,旅港遊客按月的人次甚至比去年還多上數萬人。實情是客似雲來,也因此小城才處處有人滿之患。關鍵只是人均消費下降。 香港人捫心自問:是我們在Dolce & Gabbana的瘋拍派對令自由行貴客改去bossini嗎?是我們不滿Agnès b咖啡店用簡體字後,內地遊客轉去士多飲樽裝水嗎?莫非我們聲討遍地黃金的聲音,深深傷害了同胞的感情,他們由擦阿一鮑魚改食九蚊魚柳包嗎?如網民的零星遊行示威果真能如此威力無邊,震攝收效,特區政府大概不必實施限奶令、樓市更不需用雙辣招——就派網民們到各藥房和售樓處擾攘一下好了。 說了半天,差點又要做個百萬元顧問報告,剖析貴客荷包縮水的因由,竟無人提一下國家領導在打貪整腐上的驕人政績。內地人在港消費少了,不是我們不好客,而是豪客們不得不收歛一下,避避風頭—— 住宿由四季改往假日,晚飯由文華移師翠華,送禮由卡地亞變歐米茄,包包由LV 變LeSportsac。這些改變,就算我們全港七百萬人都掛上劉華式的誠懇好客微笑,列隊廣東道搖旗歡迎吶喊,也扭轉不了乾坤。 肅貪是國策,自由行亦是國家的恩典,香港這小城何曾有過話事權?經歷2003年沙士一役,國家對我們照顧有加,恩准自由行南下打救—— 這隻應一時之急的水泡我們一攬逾十年,遲遲未學懂游水自救,反而愈攬愈實,放不了手,已經叫人好生慚愧。還有人事實擺在眼前視而不見,只是隨便拉着數十個網民當代罪羔羊,就更令人難為情。 十一年已經過去,水泡從來都是借回來的,漏氣也怪不了誰。如果驅蝗式的洩憤行動如高官所說的無補於事,也就請他趁水泡還未完全洩氣之前,下點真功夫,帶領我們走出紅海。 (原文於六月十二日刊登於信報)

媽媽的眼淚

這星期掉了很多眼淚,體會了肝腸寸斷的感覺。 流的是心痛的眼淚。眼見小人兒前一句鐘還會跑會笑,突然呼吸困難,小心臟和大肚子一起急速鼓動,不停哭叫;折騰了一整個晚上,凌晨過後還得把累透睡着的她喚醒,讓護士替她靜脈注射;一雙肥美小手給緊緊捉着,好讓針頭左戳右插,來回不知多少次卻仍找不着靜脈,呼吸困難的小人兒哭得滿面通紅,向有份把她牢牢捉着的我嘶叫求救——「傷在兒身痛在母心」,我最終把護士們叫停,暫時放棄注射。孩子可不是我一塊置於體外的肉?有看不見的神經線連接着我的感官。她痛我更痛,只恨不得能代她承受一百倍的痛苦,別叫她受罪。 流的是惶恐的眼淚。孩子才一歲多,有口難言,只一味哭,我把她緊抱懷內,卻發現一切都不在我掌握之內。她是來自我體內的生命,卻又是如此獨立的個體,不由我控制。當然,這些日子,見她要跑不愛抱,要自己動手吃不愛人家餵,想要的會認真地不住點頭,不要的把頭左右擰得頭暈時,我看着得意洋洋。但在她病倒時,我感覺與她這麼近那麼遠的疏離。看着小人兒有苦說不出,我束手無策,那種無力感,只能化作淚水汪汪而出。 流的是幾經壓抑後崩潰而出的眼淚。媽媽的眼淚是不容隨意流灑的,再心痛再徬徨,在女兒面前,還是得強忍着。她感覺自己身體產生了奇怪的變化,附近的環境又變得陌生且危險,她已夠害怕了,這時候,媽媽是她唯一可依靠的磐石,磐石怎可以流淚?於是只能強忍着,待她睡着,淚腺才能決堤,頓感份外疲累。 流的是內疚的眼淚,也是最磨人的。雨後天青事過境遷了,小妹頭臨出院前已把斜背的病床當滑梯玩,回到家更是興奮得不住跳舞拒絕休息,彷彿忘記了一場皮肉之苦。但媽媽心中仍然被一千個what-if折磨:是我日常太疏忽,任由小女兒滿足口腔期欲望以致她禍從口入?做媽媽的不管平常怎樣理直氣壯信念堅定,一旦孩子有事,總有位給自己入罪。一千個問號在腦袋盤旋,想到萬一是自己的差池讓孩子白吃了苦,一窩眼淚便在眼底打轉。我罪咎孩子在我手上病倒,但若她病倒時我正工作,我也會一樣歉咎自己不在她身旁。左右也是錯,我這才發現,做媽媽,是有原罪的。 看,我寫着寫着,媽媽的眼淚,又淚盈於睫了。
(原文於六月五日刊登於信報)

港鐵職員

也許是港鐵近期實在太「熱爆」,三年多前的港鐵「擊氣男」影片不知怎的在我的面書上浮面。 這位大叔在車廂時而蛇形刁手,時而猴子偷桃,大肆挑釁三位港鐵職員。大叔身手敏捷,又盡得李小龍的招積神髓,贏得七十幾萬點擊。 三位職員其實也很搶鏡。大叔不停在港鐵職員的重要器官前耍拳踢腳,兩者距離少至不足一寸,港鐵職員卻有泰山崩於前不動聲色的異稟,木着面孔以不變應萬變。 大概是日子有功,早已練出一身見怪不怪的好武功? 港鐵以港為家,但實情是更多港人以港鐵為家:多少打工仔家與工作地方在港鐵線上各據一方,每日一來一回六分一人生都耗在車廂內。難怪日常活動鉅細無遺都在車廂內進行:睡覺、煲劇、上網、拍拖、親熱、打機、化妝、剪指甲、拉筋。尤其再加入了內地遊客,連吃喝拉撒人生大事都加入方程式內,甚至連椰林吊床都出動了。港鐵職員日常見慣人生百態,區區一個「李小龍」怎能令他們動一根眉毛? 話說回來,港鐵職員的工作亦根本非常人可以應付。試想想,前線的工作豈止增值找錢巡邏月台車廂咁簡單。在非繁忙時間,他們會站在電梯旁提醒大家小心梯級,在繁忙時間他們負責推沙甸魚入罐。近年又得兼任旅遊大使,招呼廣大同胞。一時要輔導行為異常的乘客,更要不時化解中港糾紛。這幾天鬧哄哄的厚多士、榴蓮姐事件,令「點解食榴蓮唔捉飲水捉」矛盾提上議題,港鐵職員不單要當上衞生督察,更要思考「到底吃喝什麼是基本人權? 吃喝什麼是衞生滋擾?」這近乎哲學性的問題。 港鐵載客量飽和,車廂頓成壓力煲,乘客情緒一觸即發 ── 這些情景,卡片局長不曾體會,也大概永遠不會明白的了── 難為前線職員每刻沉着應戰,慘被問候時,仍能保持淡定有禮。 以他們的能耐,或者政府應向港鐵借將,改由他們上立法會接受議員質詢,至少他們分得清莊閒,不至失禮到叫民選代表「行開啲啦」。 不論他們的EQ 是nature 或nurture,港鐵前線職員應屬顧客服務的典範,專業至極,實為高官們的學習對象。 (原文於五月廿九日刊登於信報)

2014年5月26日 星期一

我是恐龍媽媽

我是恐龍媽媽 早前接受報章母親節主題專訪,女兒跟攝影師和記者玩得興高采列之際,不知從何來的壓低聲線叫道:「我係怪獸」,然後古惑大笑。 多得小寶貝的大整蠱,報道也順利成章以「怪獸媽咪」為題。只是,小人兒不知道的是,她的媽媽其實較像恐龍-絕種行徑包括,從不,也無打算為她搞生日會。 大妹頭至今才過了兩個生日,小妹頭過了一個,但姊妹倆倒有幸參與了無數其他小朋友的生日派對,也叫鄉里如我大開眼界: 先有精緻邀請咭讓你窺看其主題(對呀,同一個小朋友,每年生日也有不同主題,重覆不得),地點為私人會所或餐廳包場,有小丑、魔術師以及會行會走的老鼠老虎熊啤啤娛賓,切過千元的立體蛋糕(當然也有主題啦),最後高潮是眾星伴月跟壽星仔壽星女來張大合照。女兒們對聲浪敏感,也不慣見大場面,熱身完畢後,往往已是曲終人散時。卻又原來任食任玩後,所有小朋友還可揪著一袋子汽球糖果回家。每次離開派對現場,我也自覺像走過一遍浮華大地的劉姥姥! 我不知道她小小的腦袋有沒有作比較,然後發現她自己的生日相對如何「寒酸簡儉」-妹妹一歲生日的蛋糕,是家姐用我們花三十八元從超市買回來的蛋糕粉做的,家姐自己過去兩年的生日蛋糕也如是。 印象中,生日當天也就是如常的一家人在一起,反正沒有怎麼特別,我也不大記起了。 幸好她們至今未有對慶生提出任何要求。倒是我面對其他家長的熱情慷慨感到有點為難。人家自寶寶百日宴起每年請你任食任玩,你也該有來有往,回請別人。為寶寶慶生比為自己父母慶生更花心思、更花金錢-這幾乎是我輩家長的標準動作。 但我還是寧可當恐龍。小小人兒,一年三百六十四日已經在父母長輩的疼愛下成長,實在無需在她出生的紀念日再造就普天同慶的場面,讓玩具靚衫如雪花般飄到,將不勞而獲的概念昇華結晶。寵愛,猶如尊重,應該是賺回來的,這樣才會心裡踏實。 況且,孩子才這麼小,一下把場面做大了,以後何以為繼? 今年蛋糕有3D芭比娃娃,明年有三呎反斗奇兵,再下一年,蛋糕可要能唱歌放煙花兼連接互聯網? 疼愛,也像愛情,太早只顧追逐轟轟烈烈驚天動地,口味重了,將來便不懂珍惜欣賞細水長流的甘美。 為她們的生活留一點白,她們才會學懂盼望希望的快樂。 -完-

2014年5月15日 星期四

黃金屋在哪?

上周為一個近千名年輕人參與的教育「論壇」作主持。論壇者,原意為講者觀眾多互動交流。然而,相關問責局長不愧為出生於本地教育系統的尖子,背誦工夫一流,將《施政報告》的最新點子幾近照本宣科,反正網上資料齊全,也就不在此贅。還是年輕人比較貼題直接,問道:「讀書是否就賺到錢?」 乍聽之下,提問者的功利心態令港媽如我心頭一寒。但可以怪他嗎?「求學不是求分數」雖常掛嘴邊,我們的孩子,才牙牙學語已被世紀第一大騙局洗腦——不要輸在起跑線。敢問什麼是輸、什麼是贏?入讀名牌幼稚園、一條龍小學中學,再勇闖大學學府,過五關斬六將,算是贏家了吧?其實港孩三四歲就學寫字默書測驗,不停接受特訓評估,在挫敗中成長,一早已輸了美好童年。又眼見知識分子好友取得博士銜頭,只是未在象牙塔內撈得教席一個,只在自己世界沉醉鑽研最尖端學問,在親友眼中大概亦與宅男無異,甚或要歸入loser 一列。說到尾,在這競爭激烈的小城,「不要輸在起跑線」的背後,最後還是要賺到大錢、揚名立萬才能算「慘贏」。 當孩子在如此期許下成長,亦難怪他們在跑道上擲石問路:「喂,我跑了,是否一定有獎牌先?」 或者是我太小人之心了,亦可能功利的問題背後,只藏着年輕人的無力感:莘莘學子難得有機會與尊貴局長近距離接觸,其實不過想要個前途的assurance罷了。皆因前景實在低迷,大學生是天之驕子的日子一去不復返,許多職業一張沙紙僅是最低門檻。大學生畢業出來一屁股grant loan債,買樓無望、創業渺茫。同學們求的,可能只是局長的一聲「你得嘅」,猶如睇相佬一句:「你都有機會發達嘅」,成為他們迷惘中的一盞明燈。 其實,問「讀書是否就賺到錢?」就好比問「好人是否有好報?」好人不一定有好報,得到好報的亦不一定是好人,那為什麼還要做好人呢?我這輩的父母從前會說:「不讀書就要去倒垃圾,不想幹粗活就得讀好書。」諷刺的是,最低工資下,當今做洗碗賺的可真比大學畢業的多。書中的「黃金屋」早就不翼而飛了。 放眼世界,前有馬拉拉,後有尼日利亞的女學生,她們都因爭取受教育而陷險。生命誠可貴,但若有人肯為受教育而冒生命危險,證明知識價更高。而這個價,應不是以銀碼來衡量的。

2014年5月9日 星期五

廁紙與銀紙

不少地道食肆待客至上,作興桌上常備廁紙一卷。沒錯,是一卷廁紙,非一盒紙巾。廁紙的「原廠」用途不必多贅,不過中國人不理黑貓白貓,能供食客擦嘴抹手用的,就能登得上飯桌。大家習以為常,也就成了本土特色。 不過,自從一次歐遊面懵瘀事後,我誓不再在吃的地方手碰廁紙。 話說一次我人在維也納,患上重傷風,包雲吞的速度高達一分鐘四五個。四處張羅袋裝紙巾不果,最後買了一卷廁紙,塞進手袋裏。後來我到瑪麗皇后蛋糕原產地朝拜。就是鼻子不爭氣,在那優雅的caf甫坐下即又鼻水直流,我馬上從手袋掏出救星。雙手忙於包雲吞,廁紙就擱在那小小的雲石圓桌上。就在那一刻,音樂之都的時間彷彿為之停頓。侍應的目光直射向我,先是震驚與不可置信,繼有蔑視及不屑,再搖頭嘆息:「Oh,please!」就連在旁的友人也開始嫌棄我,在我還未來得及反應之時,已把那卷廁紙收起來,並嘀咕:「這不是廁所呀!」那一刻我所感受到的無地自容,足以將我與廁紙的關係永久禁錮在廁格之內。 當然,要理直氣壯也是可以的:嘿,廁紙也是紙,且我擦的是自己鼻子,既不傷天亦不害理,干卿底事?然而那一刻,我是真的羞愧了—— 這不涉及民族自卑與否,而是在他人的地方,做出他人文化無法接受的事,引起了別人情緒上的騷動與不安,因而感到的尷尬與難為情。 差不多十年前的尷尬事,要把它寫下來,仍免不了有點面紅。我理所當然地以為羞恥之心,人皆有之。當然,最近遍地黃金的恐慌讓我發現人性之扭曲。 扭曲不在於他們有損公眾生,公然無視法紀。畢竟,連大媽大叔也可在眾目睽睽下隨時隨地解手自若,猶如佛洛依德理論中的肛門期幼兒,這種目空一切的態度,某程度未嘗不是一種禪境,叫人拜服。扭曲在於他們被指犯法後,竟然面不紅耳不赤,還反指港人小事化大,啟動兩地官方機器,叫港人包容!有人公然犯法,我們卻有法不執,還得謹記貴客們對本港經濟貢獻。那不就是要我們用人民幣蓋雙眼,齊齊時運高睇唔到,再用法律文本作廁紙替貴客擦屁股?只怪我對人性的體會太膚淺了。 有錢就可以犯法—— 這訊息也實在太露骨吧!香港廉正公署的招牌,自貪湯及宋林後,已經黯然無光,犯不非要把它拆下來不可。